一大枣

没有良心的嚎叫小火车

【盖迅】弥光

·去年四月写的东西丢上来存档=皿=

·懒得改




弥光



壹•城已夜

 

盖才捷与李迅的第一次相遇实在算不上多美妙。

身为四海游历的新晋驱魔师,盖才捷当时正在繁华的街道上“闲逛”——今早刚一进城他就感觉到城里被刻意用生气强行掩盖着的异样气息,这才决定夜里找找那气息的来源。

他虽然没认为自己外出游历的第一次自发任务能完成得很顺利,但大半夜的走在路上也能被飞奔的蒙面人撞上是怎么回事?

盖才捷被撞得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稳定身形就看到几星寒芒,几张黄符刹那间出现在身前,卷住这飞来的几支利箭就燃成明黄色的火焰,而后飞快地转身就跑的盖才捷听到身后传来的尖锐的哨声和几乎不间断的破空、燃烧和金属坠地的声响,突然就觉得形势不妙。

然后转过街角准备歇歇的盖才捷就迎面撞上了同样准备在这暂避火力的蒙面人,嗯,撞了个满怀。

“咦?你还活着啊。”蒙面人尾音上扬的语气带了些笑意,却是让盖才捷有些不爽起来。

“也是了,大半夜敢出门的也不会是等闲之辈吧。”蒙面人对盖才捷皱眉表露出的不友好毫不在意,反而“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在他愣神的时候这样说,“放心,他们已经把你认定为我的同伙了,你逃不掉的。”

“……”盖才捷把自己的袖子往下扯了扯,眼角狠狠一个抽搐,这都什么事啊这是。

“所以要想活着出去,就得听我的。”蒙面人说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摸到墙角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从盖才捷的角度看不到匕首反光里的街道上到底有没有人来,他只能默默地戴起帽兜尽可能遮掩自己的面容,然后开始努力思考自己还有那些掩藏身份的手段,鬼神在上,就算不幸被抓也绝对不能暴露身份,绝对不能有辱到驱魔师一脉的尊严。

想到这里盖才捷又忍不住面无表情地扫了蒙面人一眼,要不是这人哪来这些麻烦事。

只不过他还没吐槽完,蒙面人突然转了身抓起他的手腕就跑,他随即就听到身后一声巨响,很自然就开始思考明明是在城市中心,这么大动静居然也没惊扰到民众,这城果然是有问题。

对方扣着盖才捷的手腕的行为叫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前头拉着他的人突然就一个侧身抓着匕首朝他挥过来,一瞬间的寒光乍泻刺得他的眼睛都有点疼。

“留意着点啊你,还要我帮你挡箭不成?”蒙面人劈开射向盖才捷的箭之后又恢复了原先高速移动的状态,语气有些凉凉的,倒是让盖才捷终于又继续抛出黄符挡去身后追来的利箭了。

蒙面人看起来对这座城十分熟悉,左拐右拐就到了城墙。

身后的追击依旧咬得很紧,蒙面人却忽然松开盖才捷的手,几个借力就跃进了盖才捷看不清的高高的黑夜里,盖才捷心下发沉,还没来得及腹诽,身后利箭已破空而来,携着一击必杀的气势。

然后,他的身后突然凭空出现的形状怪异的镰刀挡住了攻击,而他手上捏着符,整个人就这样腾空而起,眨眼间也已消失在城墙以外了。

盖才捷飘飘悠悠踏定在城外土地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个蒙面人,他鼓着掌慢慢朝盖才捷走过来:“很厉害嘛,年轻人。”

盖才捷四下看了看,空旷的平地,身后是墙,无路可逃,无路可退。

“知道太多……”那人第四个字刚落下,身影一个模糊,泛着寒光的匕首欺近盖才捷的脖颈。

然后就在这匕首将要逼向盖才捷的时候,战镰那长而弯的刀刃已朝着蒙面人大力划来,像是要将他的躯体和魂灵一并收割而去。

他的身法极快,一个闪身躲过战镰就站回了起先同盖才捷说话的地方。

“说真的,知道太多确实不好。”他说着,扯下了自己脸上黑乎乎的面罩,露出略显清秀的面容来,“不过我现在不介意让你多知道一些,我叫李迅,是个刺客。”

盖才捷起先还始终保持着紧张的防备状态,在听到“李迅”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显恍惚了一下。

李迅,江湖上出了名的情报贩,据说关系网遍布天下,没有他潜入不了的地方,也没有他查不到的情报,身为刺客,身法出神入化。

有传言说,李迅身怀奇技,能一击将敌人毙命。

原来自己刚才一直和这样一个人呆在一起啊,盖才捷想,下一瞬突然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似乎是不能分神的。

其实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能这么快反应过来已经很难得了。不过李迅是谁啊,刺客啊,除了收集情报没有比抓住机会刺杀更让他擅长的了,于是即使是片刻的恍惚,盖才捷也瞬间被他近身挟持。

“还是太年轻啊。”李迅感叹,搭在盖才捷脖颈上的手冰凉凉的,但很快又收了回去,“找个地方生个火吧。”

李迅说完转头就走,盖才捷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跟上去了。

“对了,”走在前头的李迅突然转头,笑容很是明朗,“你叫什么?”

“盖才捷。”他答,顿了顿,握紧了手里的战镰,“是驱魔师。”

李迅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转回身去,倒让盖才捷又有些奇怪起来,却仍只是沉默地跟着。

 

“其实我是不怎么相信什么鬼怪妖魔的。”李迅说着拢了拢枯柴堆,解开腰上系的布袋找打火石,然后只听“嗤”的一声,柴堆燃烧了起来,明亮的火焰里有一张黄符蜷曲着化成了灰烬,“不过这玩意儿倒是很不错,送我两张?”

盖才捷坐着火堆旁,白净的面庞在夜色和火光里也看不太清,听到李迅的话只是摇了摇头:“你用不了。”

李迅摆了摆手也没太在意,盘腿就在盖才捷对面坐了下来,从衣襟里扯了块布巾出来擦起了匕首,看似很随意地开口:“小盖哪处人士?江南?听你口音好像也不是那一带的。”

盖才捷眉毛抖了抖,可以忽略了那个叫他不舒服的略显亲昵的称呼:“确实不是。”

“哦……”李迅应了声,很快又接着问,“那镰刀,是驱魔师的武器吗?”

“嗯。”盖才捷答,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符。”

“我有个朋友也是驱魔师,姓田,老大个头,也年轻,倒是比我年长些——对了,你几岁了?”

“快十八了。”

“啊……真年轻啊,我比你虚长四岁。”

“……你也挺年轻的。”

“谢谢夸奖。”

“……”

“这个世上……真的有鬼么?”李迅一面擦拭着匕首一面问,时不时对着火光照照匕首上自己的模样。

坐着他对面的盖才捷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下:“有啊。”

“我还是不怎么信。”李迅笑嘻嘻地把擦拭好的匕首收回袖里,“世事终究都是有源可寻的,鬼神之说到底还是自欺欺人罢了。”

盖才捷看着这位很是出名的刺客哼着不知道哪儿的小调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露出一个浮在表面的笑来:“总会信的。”

“怕是没有那一天的。”李迅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起身朝盖才捷告别,“那么,有缘再见吧,年轻的驱魔师。”

李迅的身影随着他声音的终止忽的消失在盖才捷的视野里,年轻的驱魔师抚摸着那柄模样怪异的镰刀,表情有些复杂。

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碰见不相信鬼神存在的人。

整柄镰刀在下一瞬像水面的泡沫一样开始消解,无数青色的光点飞舞旋转着涌向盖才捷的右手,这柄几乎和盖才捷等长的战镰在几息之间就凭空消失了,仅有右手食指那枚证明着驱魔师身份的戒指还微微泛着青色的光。

盖才捷起身灭了火,朝着与刺客相反的方向走去。

天要亮了,他可以看到天地交接的地方挣扎着破出的炫目的白光,这样看来倒是像极了某个刺客挥出匕首划开的寒光。

有缘再见?

希望不会,盖才捷皱了皱眉这样想。

 

大概是李迅在那个夜里实在给盖才捷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所以说时隔三天他再一次见到李迅的时候,下意识地就眼角一抽。

“诶!那个谁!盖才捷!”想着趁李迅还没看见自己转身就走的盖才捷听到身后这样大声的叫喊,也不好装作没听见,只能认命地转过身去。

“来得正好,”李迅笑着揽过盖才捷的肩,“我要去见个朋友,缺个人陪。”

所以就这么把只见过一面的他带上了吗?!

盖才捷面无表情地腹诽,任着李迅领着他往内城走,只是略有些僵硬的步子好紧绷的躯体才表现出他的不自在来。

随着两人逐渐接近内城中心,盖才捷慢慢地有些不安起来了,那股被压抑着的古怪气息越来越近,方位直指近在眼前的城主府,而李迅像是怕他跑掉一样,几乎是强硬地揽住他限制着他的动作,随后很是自然地在守卫面前甩出一面令牌就大摇大摆带着他走了进去。

走进城主没几步李迅就放开了盖才捷,不发一言跟着领路的仆从朝前走。

盖才捷感觉着那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气息也跟着往前走,只是神色有些恍惚模样,不住地用藏在袖里的拇指摩挲食指那枚戒指。

带着两人到了会客厅的仆从行了礼就退出去了,李迅一个闪身就坐到了下首,看着盖才捷慢吞吞坐到他身边的位置。

“我说,你在紧张什么?”李迅倚在椅上,一面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盖才捷抬眼瞧了瞧坐没坐相的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来见的朋友,是谁?”

其实按理来说他不该这么唐突地询问的,只不过一直想着那股诡异气息而有些烦躁不安的盖才捷并不是太有心情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周泽楷,晓得不?”李迅笑了,看着盖才捷露出的惊诧表情。

“是那个神箭手?”盖才捷是真惊讶,周泽楷以箭术高超闻名,可以说如今普天之下没有能在箭术上与他相较的人,而李迅说,他们过会儿要见的,就是这位神箭手,这让盖才捷如何能不惊讶,“难道前几天……”

“当然——不是啦!”李迅明显地露出了并不带恶意的鄙视神色,“是他的话你还能毫发无伤坐在这里?”

盖才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是想得有些天真,干咳了两声,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尴尬。

“哟!”笑着看着盖才捷的李迅突然就把视线移向了门口,扬了扬手像是打招呼。

盖才捷忙转头去看,正巧见一人走进来,相貌称得上一句俊美,脸上是腼腆温和的笑容,瞧见略有些发怔的盖才捷也是温和地点头致意。

“还没解决?”李迅问,看上去表情有些严肃。

周泽楷摇了摇头微皱着眉看上去也不是太放松的模样:“先前…是你?”

李迅应了一声,然后指了指坐在自己旁边的盖才捷:“这是盖才捷,那晚他也在,是驱魔师。”随后他顿了顿,才又道,“虽然我不信鬼神,不过建议你找田森来看看。”

“好,谢谢。”周泽楷又朝着盖才捷抿唇笑了笑,而后对着李迅说。

李迅摆了摆手,一脸的不在意:“先走了,有空再来。”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朝外走,盖才捷忙向着周泽楷告辞就跟了上去,满脑子理着李迅和周泽楷和田森和这座城的关系,一下子也没再太在意先前一直困扰着他的那股古怪气息。

 

直到两个人走到街道上,李迅的步子才缓了下来,等着盖才捷走上来和他并肩同行。

“这座城有古怪,你能感觉到的吧?”李迅问。

盖才捷的动作滞了滞,迟疑地点头。

“那就行了。”李迅长舒了口气,然后毫不在意盖才捷的满头雾水,拍了拍他的肩干脆利落地道别,“其实我挺欣赏你的,所以有缘再见吧年轻人。”

看着李迅的身影在几个呼吸间消失在他视线里,盖才捷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这人也忒没新意了,又一句“有缘再见”就走了,所以带他进城主府到底是干嘛啊!

鬼神在上,他真的、真的不要再碰见这个人了!

 

 

 

贰•月恰好

 

两年之后的盖才捷也已闯出了名气,年轻的驱魔师在外人的称赞里被塑造成了沉稳认真年少老成的形象,倒是没多少人知道两年以前他也青涩得被人气到几度几近抓狂。

而那个气他到几近抓狂、与他说“有缘再见”的刺客,却是确确实实昔日一别今日有缘了。

那天本来天色很好月光朗照的,难得处理完手头的委托还有空闲,盖才捷是想在这江上城多住几天的。

他是已经吹了灯准备休息的,那个从突然被掀起又重重合上的窗钻进屋里的人影下一瞬就接近了斜倚在榻上的盖才捷,外头月光这时候偏就被不知道哪飘来的云遮住了,于是他没能瞧见匕首刃上的寒光逼近身来。

盖才捷坐在床榻上一动没动,只听一声“叮”地声响,匕首砍到了同样锋利的刀刃上,返给对方的力道大得那人身形不稳晃了晃,没来得及再做什么动作脑门上就被拍了张符,整个人就这样直挺挺倒在地上,沉闷的一声重响。

火光在灯芯上跳了起来,并不太亮,但也足够盖才捷看清地上躺着的人的面容。

在认出那是李迅的一瞬间,盖才捷难得的又恍惚了一下,满脑子的“怎么又是他”。

李迅的状况看上去很不好,一身夜行衣被利器划开好几个口,盖才捷可以透过他前襟一道长长的缝看见里面被利器割开的皮肉,暂时止住了血却也有些狰狞的可怕,类似的伤口还出现在左腿和他看起来有些瘦弱的肩上。

但说实话,如果仅仅是这皮外伤和失血,没有理由让李迅虚弱这地步。盖才捷看了看李迅难看得不合常理的脸色,皱起了眉。

说实话那个被叫做定身符正贴在李迅脑门上的东西,最大的弊端就是持续时间太短,刚收了战镰正检查着李迅伤势的盖才捷一下子就被敏捷地坐起的李迅推得坐到了地上。

猛力挥过来的匕首还没到盖才捷身前就生生止住,前倾着身子的李迅像是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盖才捷?”

“是我。”盖才捷答,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坐姿就被迫承担起了李迅整个人的份量,匕首掉在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太好了。”李迅说,声音响起在盖才捷的脑袋旁边。

盖才捷扶了扶倒在他怀里的刺客的肩,血腥味突然就重了起来,看样子是哪个伤口被牵扯到了,让他突然就觉得有些头疼。

让李迅躺平在床榻上的动作尽力轻柔了,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依旧越来越重,他脱了自己身上沾了血的外衫往床脚一丢,飞快地往床沿贴了张不知道画着什么的符又顺脚把地上的匕首踢到了床底,门就在下一刻被打开了。

盖才捷不知道李迅怎么受的伤,但想到了可能有追兵的他所作的并不完美的掩饰,还是成功地瞒过了进屋搜查的城中戍卫。

看样子招惹的是大人物啊,盖才捷在笑着往戍卫手里塞了些碎银送他们出门的时候这样想,合上门终于还是忍不住看着昏迷中的李迅叹了口气。

 

也许是先前睡得太沉,李迅醒的时候下意识想伸个懒腰,牵到了肩上的伤才收了动作,慢吞吞坐了起来。

大小伤口都被处理过了,手法不算生疏但这种包扎实在不太方便活动。

于是推门进屋的盖才捷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努力解着腿上的葛布结的李迅来不及收起的一脸抓狂。

“你怎么能打死结啊!”李迅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就控诉了起来,一脸委屈模样,“还有,我就那么几把匕首你怎么全拿走了!快还来!”

盖才捷眼角抽搐了一下,一个没忍住就已经一巴掌拍到李迅的肩上了,正中伤处。

李迅呲了呲牙,接过盖才捷递来的匕首割裂了细葛布就絮叨起来:“你这种包法过分结实了,不灵活,我教你个包法,绝对是不传之秘。”

盖才捷看着李迅突然之间的眉飞色舞眼角又是一个抽搐,明明比他大了足足四岁,怎么就这么——咳。

李迅给自己包扎时候动作很快,盖才捷怀疑如果不是还顺带在教自己的话,他会不会连一半时间都不用花就可以完成,也就是这个时候盖才捷才深切地感受到他眼前这个人,已经是个在生死线上走过不知几个来回了的“老江湖”了。

“屋子借我住两天。”李迅这样说,手一动匕首就滑进了袖口,然后抬眼瞧着他笑。

其实李迅的眼睛还真挺好看的,盖才捷和他目光相对的时候,很认真地这样想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平稳安定,李迅在屋里养伤,只是会时不时偷偷摸摸去街上溜达,或者对刚刚“暴死家中”的城中首富和横躺街头据说是首富家家卫的无名尸们,表示毫无诚意的同情什么的。

盖才捷歇到了李迅隔壁,对李迅总拿着他的银钱买街上的小玩意儿感到无比头疼。

有的时候他也很奇怪自己和李迅这种莫名奇妙的熟稔到底从何而来,又或者李迅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自来熟——毕竟他的人缘和他的情报一样是出了名的。

盖才捷准备离开江上城的时候,李迅的伤刚好到不再需要小心翼翼的程度。

几天里两个人谈的都只有江上城的风俗人情,兼带江湖上近日的奇闻逸事,直到今日才提到些先前避开的事。

“你回虚空吗?”发问的是盖才捷。

李迅听到盖才捷的问题朝他摇了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桌上的茶杯:“我还有两个任务,有时限呢。”

盖才捷其实很想问他以他现在的状态有多少把握,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他们之间算上这次只三次相遇,三种状况三次交集,三次而已。

他们都隶属虚空这个组织,从这儿接受委托,把它作为行走江湖时候身后的依靠。

而说来也是有趣,盖才捷在两年前几番考量加入了他不想再见到的李迅在的虚空,两年里和虚空里出名的人几乎都有接触,独独从未碰见过早他四年来到这儿的李迅。

他只是一直听到人说,李迅又在哪儿解决了一个谁,又把一个什么情报卖了个什么价,有的时候也听到他任务失败的消息,然后身旁资历更老的人笑着说:“这小子鬼机灵,在他手上讨便宜也不容易。”

虚空人描述里的李迅大概就是那个样子,随和的、狡黠的、张扬的——然后盖才捷就开始想不清楚,自己当初究竟是因为什么那样反感着李迅以至于上请鬼神,是因为难于接受太过迅速和没有道理的虚假的亲近,还是因为太年轻?

他同李迅的接触实在太少了,对李迅的印象几乎完全来自于旁人的描述的评价,可他觉得,李迅似乎也并不是他们眼里的那样,也没有那么随和,也没有那么容易接近,总是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一句“有缘再见”就可以轻易拉开的距离。

于是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开始好奇李迅真实的模样,开始因为听到他的名字放慢了脚步,开始在意着有关他的一切,投入着有些过分的关注,以至于几乎是完全知晓两年以来他的行踪,也凭着旁人的描述渐渐描摹着这个刺客的模样。

可他们的接触实在太少了,所以他还是不了解李迅。

“你自己小心。”他最后说了这么一句,看着面前的人笑出声来。

“放心。”那个刺客说,“我可是虚空第一刺客。”

 

 

 

叁•夜正浓

 

盖才捷再得到李迅的消息是在他回到坐落于逢山的虚空总坛两周以后的事了。

他听到有人说酆阳近日封了城,对外宣称在捉拿意图刺杀城主的刺客,然后就有人接口道,前些日有人委托虚空去酆阳偷个什么东西来着,不过最后还是没谈成,那人也被好言请出逢山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站在盖才捷身边也听着那些人闲聊的唐礼升突然就说:“那个委托,好像被李迅私自接下了。”

唐礼升也是虚空里出名的人物,和李迅的关系也尤其好,而他现在说的话,让盖才捷怔了一怔。

“能确定他接下了?”盖才捷问,唐礼升耸了耸肩:“李迅嘛,越是冒险越是要去试,都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冲动。”

盖才捷沉默了好一会儿,听着唐礼升自顾自念叨“不过倒是可以派个人去探探”,下意识就是一句:“我去。”

然后在唐礼升的诧异目光里,自己也愣住。

 

逢山离酆阳不算太远,盖才捷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急忙着赶路,很快就到了酆阳。

他的直觉告诉他,正在被全城搜查的人很有可能是李迅,于是他一瞬间的冲动作出了决定——去酆阳寻人。

也许因为刺杀城主事关重大,守卫的力度很大,本来还以为要颇费功夫,却是没想到原是隔几天开一次城门,许进不许出。

顺利入城的盖才捷看了看身后城墙上黑压压的戍卫,藏在袖里的手一翻,已捏住了一张符。

酆阳是大城,人口密集,要找一个人还不能确定是否在此的人,该是怎样程度的困难?

来酆阳是个冲动的决定,但他居然也在暗自庆幸自己有这样的冲动。

他在来的路上就估量过找人的难度,也初步确认先熟悉酆阳城的方案,他甚至准备好了许多可能的突发情况的处理方法,可他偏偏没想到的是就在当夜,李迅就自己找上了门来。

好像前些日子在江上城一样,李迅翻窗进的屋,惊到了坐在窗边桌前的盖才捷,两个人一人坐在椅上,一人坐在窗檐,一上一下对视着。

看到盖才捷愣住李迅当然是有些乐呵,只不过想要表露的笑容还没完全放开来,他就被皱了眉的盖才捷一把从窗台扯了下来,力道之大,害得毫无准备的他一下子失了平衡险些跌到盖才捷身上。

李迅刚想开口说两句,可盖才捷劈头盖脸就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的严肃的质问:“你怎么就这么冒险?全城都在捉拿你还乱跑?!”

突然之间有些心虚的李迅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脸上的笑容竟然带了几分——讨饶的意味?!

“怎么能说乱跑呢。”李迅笑呵呵地想拍拍盖才捷的肩,看到对方依旧皱着的眉头灿灿地收回了手,“我盯着城门好几天了,今个儿不是看到你了嘛,就——”

盖才捷一直皱着眉很认真地瞧着他,等到他话语犹豫的时候叹了口气问:“打算什么时候走?守卫很重,你有把握吗?”

李迅看着这个明明比他小却显得比自己沉稳的后辈,突然就眨巴了下眼睛:“没把握啊。”

盖才捷像是没太意外,刚想开口又被李迅打断:“所以,我们要主动创造能够逃跑的局面。”

 

隔夜就被领着摸进城主府的盖才捷非常想知道自己到底干嘛要来酆阳。

李迅带着一个他照样在守卫力度并不逊色于城门的城主府来去自如,想来之前回他那句“没把握”果然又是胡扯。

可是他到底为什么不出城?

为了那个委托,抑或是为了别的什么?

盖才捷跟在李迅身后看着他习惯性弓起的脊背时几次这样问自己,然后又犹豫地否决心里那些似是而非的答案。

他们的接触太少,他还是,太不了解他了。

兜兜转转大半个夜,出了城主府又在城里转了一整圈,等两个人回到落脚的客栈夜色已经很浓重了。

盖才捷知道他们这是在熟悉路线,他也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外人都说李迅爱冒险了,只不过向来被称赞沉稳的他坐在桌前执笔绘制城主府布局图的时候,似乎有些隐约的掺杂着兴奋的不安感。

李迅是站在盖才捷身旁看着他绘图的,瞧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真是可靠啊!”

桌前的人没搭理他,他也就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无所谓地走向屋角唯一一张床榻,一句“那我先睡了”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房间里稍稍安静了片刻才响起盖才捷的声音:“你先休息罢。”

“只有一张榻。”李迅说着转头去看盖才捷,只瞧见他坐在桌前依旧聚精会神,顿了顿又道,“两个人挤一挤倒也不是不可以。”

盖才捷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飞快拒绝:“我不用了,你休息罢。”话音堪堪落定的时候他的衣领被轻轻朝后扯了扯,随后李迅的双手就按在了他肩上,语气里满是无奈的情绪:“我又不会吃了你,别仗着年轻就不好好休息啊年轻人。”

盖才捷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放下笔扭头学着李迅的语气:“别仗着年长就倚老卖老啊前辈。”

“哎哟你说啥——人老咯不中用了听不清年轻人说话咯!”李迅哈哈笑笑,揽着盖才捷的肩捉了他起来就往屋角床榻推,一面还絮叨着年老体弱之说。

盖才捷直到合衣躺在了床榻上还有些忐忑不安,在黑暗里睁着眼望着看不清的帐顶,这张床榻本就不大,如今肩并肩躺了两个成年男子就更显得拥挤起来,盖才捷可以清楚地听到身旁那个人平稳缓和的呼吸,他却突然有些恍惚起来。

“你进虚空有两年了吧?”突然的,李迅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来,很轻也很缓慢,但是也许是因为距离有些近,盖才捷总觉得听着并不太清楚。

“我听说虚空来了个叫盖才捷的驱魔师的时候倒翻了一整杯杏花酒。”李迅没听到盖才捷回答就顾自慢慢地说着,语调平静又散漫,像是谈论着很寻常的事情,又带了几分怀念的口吻,“我以为你会去田森那儿,毕竟他也是驱魔师不是?

“想想两年以前第一回碰见你,你才十八来着,在那种情况下能做到那种程度的沉着,比我厉害多了。起码我十八时候还是个愣头青,一被人怂恿就兴冲冲地冲上去然后换了一身伤。

“自打你来了虚空就总有人在我耳边念叨让我也学学你稳重点什么的,不过我想了想这个还是不太适合我。太稳重也不好,不偶尔冒个险也会少很多乐趣的。

“说起来两年里我还一次都没碰见过你,不过你也真是够厉害的,每次听别人提起你都是称赞的,听得我耳朵都要生茧子了,那些在你已经是虚空里老一辈带新人时候教育他们要稳重的典范了,我好像还是反例来着——不过我觉得,你半年前在潼关那个任务,完成得确实特别漂亮。”

李迅的声音里带着很明显的欣赏,而盖才捷有些惊诧:“你都知道?”

盖才捷从来不知道原来会有人一直这样看着他一路走到现在,他原以为只有自己会记着自己的这些琐碎。

“那是。”李迅笑得得意,支起手臂侧过身来面对着盖才捷,“我还是很好奇你能成长到什么地步的,现在看来的确是非常出色了。”

李迅说话的时候温暖的呼吸时不时拂过盖才捷的颈间,惹得他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开始不安分起来了。他刚想调整自己的姿势,李迅却又躺了回去,整间屋子就这样安静下来了。

好一会儿,盖才捷觉得不安分的情绪已经统统被安抚下来的时候,他开口道:“什么时候去城主府?”

“就明晚。”身旁的人回答,顿了顿又道,“行吗?”

“嗯。”盖才捷应着,开始飞快地谋算如今的情况,想着刺杀的成功率,想着出城的路线,想着先前那夹杂着兴奋的不安。

还没等他捋清楚什么,思绪就被身旁的人打断了:“年纪轻轻,老想那么多东西,不累吗?”

盖才捷没应声,李迅就顾自又说起来:“我这还是第一次要和人一起执行任务,说实话还真有点紧张。”

“原来你也会紧张。”盖才捷笑了出来。

“毕竟一个人习惯了啊,没和别人并肩过。”李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感慨,“再者我这么爱冒险,也没多少人敢和我一起——这么说起来,你怕不怕?”

“被你一说还真有点。”盖才捷笑得声音都清亮起来,整间屋子的气氛也瞬间软和了起来。

“不怕不怕,有你机智帅气的李迅前辈在——当然,可靠的你也是很不错的。”李迅毫不客气地自夸起来,顺带夸了夸盖才捷,随后隔着衣料用手肘碰了碰他,道,“所以现在安心睡吧。”

是发现他在不安所以才这样吗?

盖才捷在黑暗里抿了抿唇角露出一个笑来,应了一声“好”,阖上眼却突然回想起一月以前,李迅狼狈地翻进他的窗户的那天晚上,也是一样毫无防备地就睡在他面前,只不过那次他守在榻边,而这次他躺在榻上,就躺在李迅身旁。

身边的呼吸声已经轻柔而平缓,盖才捷睁眼侧过脸朝着李迅的方向瞧了一眼,又去看屋子那头在浓重的夜色里根本看不清的窗——

正是破晓开始之前,夜最深的时候。

 

 

 

肆•方破晓

 

盖才捷很愤怒,非常愤怒,非常以及极其的愤怒。

被下在晚饭里的药发作的时候,他看着李迅踩过桌子从窗户翻出去,那时候窗外还是亮堂的,但现在他扶着脑袋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愤怒的盖才捷夺窗而出,直到顺利越过守卫潜进城主府,直冲向唯一亮着灯火、占地面积颇大的内堂。

在快速接近内堂的时候,那些愤怒已经全然冷却下来,压得他心下发沉。

太顺利了,潜入得太顺利了,整个城主府的守备松懈得失常。

各种可能的缘由在盖才捷心下转了一遍,而后还没及得出模糊的答案,内堂突然爆发开的冰冷肃杀的气息横扫过来,撞得他的身形也短暂的滞了一下。

随后里头的怒叱和吼声和兵刃相交的声响在同一时间卷在一起撞开来,盖才捷右手朝空里虚抓了一把,青黑色的战镰凭空就出现,砸穿了内堂恢弘大气的大门冲了进去。

他左手捏起符飞快地冲向前去,踏上堂前石阶时候猛然减速,李迅就在这时候从内堂冲出直接从石阶上跃起撞进他的怀里。

就像曾经练习过一样流畅自然,盖才捷扶住李迅的肩的同时就着巨大的冲力转身,李迅也顺势就反手甩出手里原先握着的匕首,一个扭身抓起盖才捷的手腕提气就加速冲了出去。

盖才捷一面捏诀唤战镰折回阻挡身后追兵,一面扫过李迅越发难看的脸色,挣开的手一翻就用力拍了张符到李迅身上:“就这样逞强?”

“按理来说我下的药不该这么快就……”

“你——”盖才捷黑了脸。

“好吧,我确实差点被困住了。”

“你也知道啊!”

“知道啊,再说,你这不是来了吗?”李迅说着居然还转过脸来朝盖才捷笑了笑,明显是强撑起的笑容叫盖才捷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沉着脸往后甩了一张什么符,飘飘悠悠地在几息以后炸开一片火光。

李迅听到了身后的声响,居然笑呵呵地感慨了一句:“杀人放火的好天气啊。”

盖才捷的眼角终于还是抽搐了一下,用力吸了口气才平复下来。

真奇怪,李迅就是有这种轻轻松松呛他到眼角抽搐的本事!

“城主死了吗?”盖才捷问,跟着李迅的步子飞快地折身躲过身后飞来的箭矢。

“当场毙命。”李迅笑得得意,却突然一个踉跄整个身子就朝前倾去,最后是被盖才捷拉了一把才稳住了身形,却还是被飞来的箭矢划开了腿上的皮肉,整张脸苍白得有些吓人。

“我们得加快速度了。”盖才捷说着,反手抓起了李迅的手腕,就像他曾多次被李迅带着一样,身后亮起的明黄色火焰卷着箭矢落到地上。

 

李迅一路上絮絮叨叨就没停过,盖才捷大概揣测得出是因为伤得太重所以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可是身后追击得紧,两个人在被全城部署的戍卫逐渐向城门方向包围,一路的逃离虽说是解决了不少人但也是一路在受伤,更别提盖才捷抵抗着迷药还未散尽的药效而李迅为了保持速度还始终运着气更加重伤势。

“我说,你就不能放个十只八只小鬼去挡挡他们?”李迅躲过箭矢甩了手里最后那支长针出去,又从腰后摸了匕首出来这样说道。

盖才捷的眼角又是一抽,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我是驱魔师!”

“那就放两只魔出来。”

“……我怎么记得你不信鬼神?”

“我是不信鬼神啊。”李迅毫不犹豫地回答,“——可我信你啊。”

盖才捷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被惊得整张脸都抽了一下。

李迅却是没什么异样,看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只是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吹了个口哨,感觉着身体渐渐得无力,用力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清醒。

“快快快快快!”城墙上的戍卫和城墙下的李迅同时催促起来,李迅数了一二三扯着盖才捷就往城墙上跳,刚一离地突然就脱了力,最后成了盖才捷一手揪着个李迅一手捏着张符朝着城墙呼啸而去。

箭矢啊长剑啊火把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身后和头顶朝着两个人砸过来,李迅瞧着他两年前见过的那柄模样怪异的镰刀凭空出现在两人身后抵挡着利器,而盖才捷翻手捏着符朝上一甩又是一片火光炸裂。

李迅看着火光里盖才捷沉静的脸,脑海里突然就浮起两年以前,他第一次见盖才捷的时候,那个年轻人的模样——十八岁的盖才捷依旧青涩的模样。

两年过去了,所以他是在什么时候,记住了这张脸呢?

 

回神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城外了,李迅被盖才捷抓着手腕拉着往林里跑。

其实李迅觉得,这幅场景和两年前还是有些相像的,至少他感觉起来就像时间和两年前重叠在了一起。

身后似乎没有追兵,两人于是就地坐下休整,盖才捷俯过身来用手去探李迅的脉搏,同时问到:“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迅没躲,由着盖才捷检查着他的伤势而后开始替他处理伤处,呵呵呵呵地笑:“只是脱力而已,不用太紧张。”

盖才捷看了李迅一眼,眼神里满满都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胡扯”这样的情绪。

“好吧。”李迅笑笑表示屈服,也许是因为疲倦,笑起来意外带了些慵懒模样,“外头有传言说我有奇术能一击毙命,对吧?”

看着盖才捷点头,李迅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模样:“所以就是这样了,我用了奇术把那个蠢城主解决了,不过看样子反应有点大——”

“副作用?”盖才捷打断了李迅的话,皱着眉看上去有些严肃。

“自损八百而已嘛,不过就是两次用的间隔有点短,加加减减也损得有点厉害。”

“在江上城,也用了这个?”

“对啊,这招叫舍命一击,怎么样,帅吧?”李迅又开始得意地笑,毫不意外地看到盖才捷眼角一个抽搐。

盖才捷看着李迅在笑,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太冒险了。”

李迅看上去一脸赞同模样,还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毕竟是虚空第一刺客嘛,你说是不是?”

盖才捷无奈地连声称是,面无表情地给缠在李迅伤处的葛布打了个死结。

 

两个人身上都带了伤,稍稍做了处理之后也就慢慢朝着更安全的地方转移。

盖才捷架着依旧虚弱的李迅,听着他依旧一路絮絮叨叨,时不时地抽抽眼角。

李迅把自己的份量压在盖才捷的肩上,眉飞色舞地讲着其实一开始接下委托就知道酆阳要对付自己、各种收集消息将计就计、蠢兮兮的城主设局诱他入城反被杀该是有多么大快人心,如此云云。

“所以说他们这么大费周折算计你是要干什么?”盖才捷问,看着李迅沉思片刻而后突然仰起脸来,眼睛发亮:“果然是因为忌惮我这个最帅的刺客吧!”

“果然是打算为民除害吧!”盖才捷第一次对李迅回以有效嘲讽,收获对方的一脸沉痛。

“小盖你年纪轻轻不能胡扯谎话啊,说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啊!”李迅又开始絮叨,一面以长辈口吻教育盖才捷一面穿插赞颂自己往昔神奇事迹的词句。

面无表情的盖才捷毫不留情地打断李迅的自我赞颂:“是啊是啊,虚空第一刺客将计就计差点死在酆阳啊。”

李迅的一通自夸瞬间就噎住了,瞬间反应过来这个年轻人似乎还在为自己的独自一人冒险行动生气,有些惭惭然:“这不是——有你嘛。”

“是啊是啊,还有被下了迷药的我啊。”盖才捷瞥了李迅一眼,叫李迅觉得他似乎更生气了,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道:“我发誓我下次绝对不迷你了!”

言辞铿锵掷地有声,然后李迅看着盖才捷的脸色瞬间变黑。

“小盖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咱俩虽然接触不多但是每次都挺刻骨铭心是吧啊呸不对不是这样小盖你听我解释——”

“前辈,”盖才捷黑着一张脸,说出的话有些咬牙切齿,“实在是让人不担心也不行啊!”

嘿嘿嘿嘿讨饶地笑着的李迅,搭在盖才捷肩上的手揽了揽,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担心的话就待在我身边呗!”

场面一下子冷了,盖才捷停了步子愣着瞧李迅的脸,李迅飞快地收了手,尴尬地转移视线装作看风景。

他本来只是下意识转移视线避开盖才捷的目光而已,却是在望向天边的时候突然“啊呀”了一声,连声线都温柔起来:“天亮了。”

盖才捷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正巧见地平线上开始浮起白色的光,然后逐渐地缓慢地弥散开来,把整片天穹带进了破晓的开始。

说实话他并不太知道该怎么去描述那个场景,没有云层阻碍而从东方弥漫开的光亮,与逐渐被驱逐取代的黑暗边缘瑰丽的蓝紫色的浓郁漂亮的分界相溶在一起,这个景象看上去很有一些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盖才捷有些发怔,他也不是第一次看破晓前的天亮了吧,但没有哪一次有这样难以描述的感觉。

“真好。”李迅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带着一股莫名奇妙的喜悦。

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破晓了,天边开始破开绚丽耀眼的光,所以盖才捷转过脸去看李迅的时候,瞧见的是他笼在朝晖里的略显清秀的面庞。

盖才捷也没由来的感觉到了几分喜悦来,从心底一下子蹿了上来,牵得他先是勾起了唇角,而后便是开怀地笑了起来。

“是啊,真好。”他说,然后顿了一顿,“你刚才那个提议——”

“啥?”李迅本以为这茬已经揭过去了,突然听盖才捷又提起来被吓了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盖才捷的错觉,他似乎看到晨曦里李迅原本发白的面庞这时候气色突然好了起来,浅淡的粉红色突然之间升腾起来铺满了小半张清秀的脸。

盖才捷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表情的李迅,没忍住“噗嗤”一声低头闷笑,随后就听到李迅有些气急败坏地一句“笑什么笑”,再抬眼去看,那粉色似乎已经染上耳根了。

“你再笑信不信我动武啊!我可是不会对年轻人手下留情的!”李迅瞪了瞪眼,可惜毫无威慑力反而更显得有些幼稚起来,盖才捷这时候想起来,其实这个刺客一直就不是他从旁人的描述里得知的那样。

明明比他大了四岁,为什么就这样的——可爱呢?

盖才捷看着李迅皱着脸缅怀自己一去不返的冷酷形象,突然就伸出手去,和李迅长着薄茧的手交握在一起,描摹着指尖的轮廓也交换着彼此的温度。

“我觉得,”他说,“挺好的。”

李迅含糊应了声,别开脸去看远处模糊不清的山脉,只露了只耳朵能让盖才捷瞧。

“接下来好好养伤,别再乱跑了。”

“……噢。”

“别老想着冒险了,也安定点吧。”

“…………噢。”

“非冒险不可的话,我和你一起。”

“………………盖才捷!!!”

“嗯?前辈有什么要补充的?”

“……早知道两年前我就不该接那个任务!”

“哦,看来是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

盖才捷抿了抿唇角,握紧了李迅的手:“是真的,我和你一起。”

李迅认真地瞧了盖才捷好一会儿,慢慢地予以回握的力度,露出一个笑来——

“好。”

 

 

那天的破晓时分,有个年轻的驱魔师冒了个险——握紧那个刺客的手,于是此后能够并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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